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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末（第1页）

“特级执行官池砚，确认死亡。”

随后，是纸张间摩擦的沙沙声，声音停顿片刻，又重重落下。红色印章“啪”地一声盖在文件的第一页，那上面贴着一个黑发青年的照片，他安静地看着镜头，面无表情。不等细看，文件就被放进牛皮纸袋，随手扔到一旁的纸箱中。

脚步声逐渐远去，房间门被打开又锁上，终于安静下来。

几百公里之外，秋风瑟瑟，嘶哑的鸟鸣在城市上空徘徊，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中不见人影，一片荒凉。

他垂着头，依靠在墙角，黑色的制服破损。凌乱的发丝遮挡住眼睛，右臂上方几道深深的抓痕，血肉被钩带而出，蜿蜒的血迹沿着手臂缓缓而下。

池砚喉结微动，他感觉嘴里满是血沫子，咽也咽不下，伤口还火辣辣地昭示着它的存在。

不远处，躺着一具尸体，那是一只巨大的乌鸦，当它在城市上空翱翔时，羽翼伸展，可以说是遮天蔽日。地上的生灵仰头望去，只觉得乌云压城。如此神威的巨鸦，此时也静悄悄地躺在肮脏的泥泞里，不作一点声息，纷乱的鸦羽撒了一地。

这是一只特级污染物，是末世中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存在。

池砚感觉轻微的晕眩，视野在一瞬间模糊，像隔着雾蒙蒙的玻璃在看，眼前出现层层重影。他很累，很想就这么合上眼眸，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，躯体愈发沉重，像是被黏在地上，慢慢与大地融为一体，灵魂却飘飘欲仙，似乎飘荡在城市上空俯视着。

他甩了甩头，发梢在空中划过，带出圆润的弧度。一手随意将衣领拉开，削瘦纤长的手指在锁骨上方摸索几下，感受到指尖下跳动的脉搏，便将手指压下去，帮助止血。

简单止血后，池砚从身旁的背包中拿出一瓶碘伏和水。随后褪下右臂上方的衣服，半边衣服耷拉在地上，露出精瘦的上身，宽肩窄腰，半遮半掩，流畅的人鱼线一路向下隐没入衣衫。

傍晚的寒风拂过，激得人汗毛战栗。

池砚拧开瓶盖用清水冲洗伤口，水流划过肌理分明的臂膀，将成片血渍冲刷开来，粉色的血水沿着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落，淅淅沥沥地落到地上，滋润着身下的泥土。

他又取出碘伏擦拭伤口，而后将敷料放在伤口处，用纱布固定住敷料完成包扎。

他将褪下一半的衬衣穿好，一粒粒系好纽扣，直到衣领最上方的那颗纽扣也一丝不苟地扣好。池砚穿上黑色风衣，左胸前代表执行官的金色徽章在夕阳的余晖下划出一道金光。

他起身走到污染物身旁，低头看着那匍匐在地的庞然巨物，心中划过一丝复杂。

这是一只血鸦，它有三头六翼，飞行速度极快，往往人还没能看清，就被他抓住肩胛，拎到空中分食，是这座城市的霸主。而它羽翼之下还有无数小乌鸦，它能够通过精神链接掌控这些小乌鸦，借用小乌鸦的眼睛看到世界，或者直接操纵这些乌鸦的身体，所以，城市中布满了它的眼线。

而现在，这只血鸦死了，池砚知道自己必须销毁它的尸身，否则鸦群争相抢食血鸦的血肉，迟早会再创造出一只血鸦，只有销毁才能万无一失。

片刻后，池砚叹一口气，他转身朝路边的断树残枝走去，这都是在刚刚的战斗中不幸被污染物掀翻的行道树。

街道上一片狼藉，三两只麻雀停驻在破败的房檐上，咕咕叽叽地交流着，时不时疑惑地来回转动小脑袋。地面上一个挺拔修长的人影正拖着一截树枝，树枝尖端的树叶随着他走动的脚步一颤一颤地抖动。

池砚往返了几趟，将附近的几段树枝都拖回来，搭在那污染物上。

眼瞅着差不多了，他从口袋中摸索出一个打火机，蹲下身，单膝跪地，用手将附近的羽毛枯叶聚拢在一起，一只手呈遮挡状挡着风，另一只手用打火机点燃枯枝，火星逐渐向外扩散，攀附到附近的树枝上，池砚便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。

火势愈演愈烈，不一会就发展成了熊熊烈火，空气中传来羽毛烧焦的糊味。夕阳西下，晚霞的余晖洒在大地上，宛如披了一层薄薄的金纱。跳动的篝火在眼前攀升，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，他的眼眸深邃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海，而此刻海上飘着一团烈火，却也未能使海面沸腾。

突然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，摘下胸口的金色徽章拿在手里揉搓了两下，金色徽章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金灿灿，然后被无情地扔进火里，被火海淹没。

一切都结束了，自末世后他长期坚守的存在已然在今天烟消云散，他想。

他被血鸦抓伤了，此刻想必已经受到了污染，再过十几个小时就会变成狂热、诡异的污染物。

在这最后的时刻，他可以放下心中的负担，无拘无束地在这世间行走，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。

眼见整只血鸦都染上火焰，池砚转身慢慢踱着步子离开这条街，火光在他的身后悦动，看着他越走越远。

他拖着疲惫的躯体在荒芜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，走过一间间破旧不堪的商铺，招牌上的字迹模糊，很是看不清，店铺的门摇摇欲坠艰难挂在门框上，一阵强风刮过便发出吱呀一声拍在墙上。

曾经钢筋水泥森林被植被覆盖，它们肆无忌惮地生长，穿墙凿壁，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为它们修理枝条。

原本整齐好看的青石板路此刻杂草丛生，顽强的种子躺在在石缝里，遇雨便茁壮生长，将根茎深深扎入缝隙，渐渐将路面都挤得凹凸不平。

远处的高楼大厦也不能幸免，雨水不断冲刷侵蚀着大楼的墙体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失去维护的外墙开始出现裂缝，然后向下脱落。这之后部分外墙又被一抹绿意覆盖，幽幽藤蔓攀附在冰冷寒彻的墙壁上，层层叠叠向上延伸。

微风拂过，清新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腥气，是自然的气息。

池砚不疾不徐地在城市中游走，他没有自己的目的地，却也不想停下来坐着等死。

在这个庞大而荒凉的世界中，他只是一只渺小的看不见归途的孤魂。身体上疲惫愈发明显，双腿像是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僵硬地向前走，大脑昏昏沉沉如同卡死的电脑，没有响应。

夜幕低垂，四周变得黑漆漆一片，可见度降低许多。经过生死搏杀后又一直行走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，他现在很想好好睡一觉，不用再害怕污染的侵蚀，不用再对看不见希冀的明日惶惶不安。

对他而言，一切已经结束了，人类的未来与曙光都与他再无瓜葛。就好像一场梦，法庭上，看不清脸庞的法官手执法槌重重敲下，宣判他的死亡。一切的最后，他好像看到了小时候在游乐园的欢乐时光，小丑在分发气球，童谣一遍遍重复……

一个身影倚着墙慢慢下滑，坐在地上。